一
前几天，山里的老村主任给我打电话，一是找辆好车——娶媳妇当“花车”哩——老主任特别强调。二是我一定要来——“二楼”（我的朋友）外甥要结婚，“二楼”外甥也是他的外外甥，并特别说明新娘子是他老婆的娘家外孙女（我绕不清该是怎么个关系），“市里当官的能来，有面子，你要给捧捧场哇。”

二
前天吃了晚饭，就带着一辆老林肯去啦。有幸经历了一次完整的太行山深处的山村婚礼。
前半夜喝酒，都是第二天的总管、主管和提前来的“惬”（外亲），喝的稀里糊涂，大半晚上就过去了。

三
昨天一早天还黑着哪！他们没叫我，悄悄地把司机叫醒了，走了，去接新娘。
他们走了，我也睡不着了，躺了一会儿就起来，到村外等着看“热闹”。
不久，狗叫了，村北边山岭下出现了一点点灯光，是接亲的队伍回来了。山村的结亲队伍比城市还隆重，土洋结合：最前面是洋鼓洋号的鼓乐队，十分齐整；后边跟的中式锣鼓队，大鼓唢呐；然后炮仗队，遇路口，逢岔道，进出村口，炮声震天。再就是车队：两辆摩托车并驾齐驱，头前儿开道；后面一辆车后架上绑根绳，绳头拉着一束酸枣棵子（当地风俗，说是可以避邪）；再后面才是新娘新郎乘坐的“花车”，然后依次是是接亲的车辆，除了没有拖拉机，哩哩啦啦七八辆。全部机动车大灯齐亮，一路灯光，一条光影隧道，甚是威风。

四
最有意思的是典礼。这里写写其中一段，让人们笑疼了肚子。
典礼由老村委主任主持。
老主任是半个“文化人”，会看风水阴阳宅，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咬文嚼字。老主任头脑机灵，文化程度不高，但张口就是合辙押韵的顺口溜，保险不用准备不打稿。还撇着一点普通话，学得极不标准，让人忍俊不禁。
这里风俗是新娘接过来稍事休息，天亮结婚典礼就开始。
老主任宣布：吉时已到，于某某、梁某某结婚盛典现在正式开始！鸣炮！
——鼓炮齐鸣！
老主任慢慢悠悠拿腔拿调：“各位父老乡亲们，社员们，村民们，市里来的贵宾们（特别提到，以提醒大家注意，很有面子呢），今天是个好日子。为了这个好日子，大家起五更睡半夜，早早起来忙活，现在时间到了，举行典礼，让我主持，我就不客气了。”
随后，宣读结婚证书等等礼仪性程序不多叙，该着拜见公婆了。
依照结婚典礼惯例，这时候新娘该认爸妈，“改口”。
老主任悠悠地朗诵：“过去叫叔婶，现在叫爹娘。新娘子，叫！”
大概新娘没意识到，低着头害臊呢。
老主任：“哎？说你哩！新娘子，叫爹叫娘！”
新娘：“先叫谁呀？”
老主任：“你这妮子，我看你挺精（方言：聪明）的哩。先叫婆婆一声娘，保险以后幸福长！快叫！”
新娘赶紧叫一声：“娘！”
老主任笑了：“叫了不白叫，婆婆点金票！——说你哩，建文家（公公叫建文，指婆婆），人家白叫你娘唠？别抠把了——平时扣吧咱不管，今天不掏票票难过关。快掏快掏！”
“掏多少？”婆婆绝对是个老实人。
老主任：“多少都行，看你对媳妇儿的心意了。”
婆婆掏出了五十元的一张。
老主任：“五十块？你当买鸡蛋哩？娶个大活人，添丁进口，容易吆？就冲着这么漂亮的新媳妇，少于二百不沾弦（方言：不行）！”
婆婆又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递给媳妇。
老主任表现出不很满意的神情：“本来也就是一刀子，你是非挨两刀子。新媳妇，你说再给一百要不要？”
新媳妇不吭气。
老主任有话说呢：“媳妇不吭气，就是不满意。大家说对不对？”
下面妇女、孩子们起哄齐呼：“对哩！嫌少哩！再掏一张吧！”
老主任：“老婆婆，快点掏！掏慢了咱可不轻饶！——再掏一张！不唠（方言：了）不行！”
老婆婆无奈又掏一张百元大钞。
老主任：“你个老婆儿，说你真是不翘（方言：不翘，不聪明），非要慢刀子拉肉不痛快，你攒那么多钱干什么？不是给孩子们？建文家，你现在一共掏了多少？”
婆婆想了想，不敢确定的样子：“二百五？”
老主任笑起来，下面的人们也哄堂大笑：“咱二百四十九，也不能二百五！（二百五，在方言里是傻瓜的意思），咱不能当二百五，对吧？”
婆婆肯定地点头：“对！”
老主任马上接上说：“对了就很好，再掏大腰包儿！”
婆婆真的不太情愿：“别人家都是二百，我给了二百多了。”
老主任哈哈笑起来：“那好，新媳妇，你带着钱没有？带着就找给你婆婆一元，咱摽（方言：不要）当二百五！”
下面哄堂大笑。
新媳妇大概也没装着一元钱，不知所措。
婆婆：“别找了。”无奈地向老公讨要——估计原来就准备了这么多。
婆婆朝着老主任，赌气地：“给你！”——下面哄堂大笑。
老主任接过钞票：“看你还对我有意见哩？别给我，我又不要，是给你媳妇哩。我说老婆儿别着急，我要验验是真地？”——他竟然煞有介事地对着太阳照照，辨别起真假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新媳妇是真地，钞票不能是假地！”

五
公公是前两届村支书，看老主任是故意出他们洋相，催起来：“别闹了，快点儿吧！”
老主任：“建文你别闹，你也不能饶！新媳妇马上把爹叫，你赶紧给我一个劲儿地掏钞票！”
公公建文干脆利索，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点了两张递给新媳妇。
老主任一把抢过钱：“建文你，别急躁，不能过河就拆桥。婚礼还没完你就忘了我这个主持人了？今天我主事儿，听我安排听我调！”
老公公尴尬地傻笑一下，可能觉得自己真的操之过急了。
“新媳妇，你该叫他什么哩？”老主任转向了新娘。
“爹！——爸爸。”
“叫爹又叫爸，真是好娃娃！”老主任将两张百元新票给了新娘。
“刚才你那个爸爸叫谁哩？”老主任问新娘。
新娘很奇怪：“叫俺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