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苏合香
天空明净，铅云浓重，纤细的黑色高压线把天空横割成透明的切片。重阳木枯死大半，叶子掉落得仿似心在这个季节也萎缩了。
出生的那个黎明是不是有南归的一字雁阵趁着熹微晨曦飞过倾斜屋角倏忽消失就再也没有归来。所以，眼睛里根植着雁羽的最后一片灰白永远无法洗去。
出生的那个黎明是不是有西伯利亚的寒流南下侵袭残酷掠夺了这个城市最后一缕温暖仓皇而逃。所以，身体和骨骼里透着这个萧瑟季节的清冷一辈子都无法温暖。
心脏又在疼了。突兀的跳动，身体一点点重下去。公路恍惚成川流不息的侧影，左边的世界一点点抬升。就这么倒下去了吗？每次都是这样，毫无征兆地瘫倒在公路边吗？引来人群观望，奚落，议论……苏合香，真的就这么倒下去了吗？
黑色潮水一点点漫过身体，淹过脖颈，到鼻息了，深海鱼身上浓重的腥味蔓延着。
“姐姐，可不可以替我捉住你脚下的小鱼？”
意识恍惚中，觉得有动物温暖的皮毛蹭脚踝的皮肤，她低头看见一只白色猫咪。这惹人怜爱的小动物。她蹲下身双手抱起来猫，白色皮毛在手里暖呼呼的，小家伙惊恐的眼睛四下打探，仿似在拘捕。
“它叫小鱼吗？猫不是最爱吃鱼的吗？为什么叫小鱼呢？”
“因为爱吃鱼所以叫小鱼啊！”面前的小男孩接过猫，用手抚摸猫咪晶亮洁净的皮肤，眼睛透着万分宠溺。
“姐姐，大白天不可以在马路上睡觉哦！”
猫咪伏在男孩的肩上被带走了，她望着猫咪锐利的眼神，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刺穿，又差点晕厥。
你睡着时还真像一只恬静的猫咪啊！
为什么觉得有冰凉的手指弹在自己的额头上呢？有人在对自己说话吗？
幻觉吧，老毛病了。
她捡起脚下的病历卡，端着还算和煦的阳光皱眉仔细看那一排熟悉的小字。
心脏病。心律不齐。胸闷气急。呼吸不畅。
再熟悉不过的一行字。那么讨厌。
因此就只能永远在树荫下羡慕塑胶跑道上那些飞驰的身影吗？永远只能安静地坐在墙角注视那些明眉皓齿的女孩子在课间嬉笑打闹吗？永远只能一个人沉默地走完放学回家的路没有朋友吗？
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吧。
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晕倒，被人群围观，奚落，议论……
只是被老师同学知道了自己的心脏病逼不得已转学……
也会慢慢习惯的吧。
轶凡
轶凡将脚踏车停在门口，书包扔在沙发上，迅速跑进哥哥的房间。
地板上散乱着各种中药图谱，中药学，有的是线装的古老典籍，页面发黄，比自己的新华字典还厚重，也不知道哥哥从哪里弄来的。墙角的电磁炉兹兹发出蓝光，微微的火苗贴着砂锅平滑的屁股，听得见锅里汤药咕咕冒泡的声音，房间里弥漫着熨帖的苦味。轶言正在翻阅一本图谱，拿过身边一块状若生姜的黑色东西与图谱里的某一味药材比对。
轶凡打开窗户，将药材的苦涩味道释放出去。一条僻静的小街，脚踏车安静地停在门口的重阳木下。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要落下眼泪。远方的大雁翅膀舒展，密集的黑点渐渐消失在迷蒙的视线里。
“哥哥，大雁飞翔的姿态很美，你有注意到吗？”
轶言将那块黑色生姜放在鼻子下闻一闻，又看一眼图谱。
“轶凡，我缺少一味叫‘生地’的药，你陪我去一趟”周郎中那里吧！”
五个月了，我已经习惯家里时时充斥着中药的苦涩味道，习惯了一个人在空旷球场寂寞地投篮，习惯了我告诉他大雁飞翔的柔美姿态或天空欲雨，他不闻不问。如果哥哥一辈子都回不到过去，我也会永远一遍遍告诉他大雁凌风而飞的翅膀有多寂寞，欲雨天空的颜色和他瞳孔里的忧伤有多么相似。
“走吧！”他拉一下风衣的拉链，低下头让细碎的刘海盖住右脸眉梢的伤疤。
我们并肩走在晚凉的风里，他的棉格子衬衣在风里紧紧贴在身上，显出颀长清瘦的轮廓，他以前是那样美好健谈的少年，可以在校绘画比赛上垄断所有的奖项，可以陪我在篮球场上打球到深夜，可以像小孩子一样偎依在妈妈怀里撒娇。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那个眼睛明亮笑容明朗的少年。
“哥，五个月前的车祸，一点记忆也没有了吗？”
他放慢脚步，用手摩挲右脸眉梢的伤疤。
“不记得了吧，只是伤口在阴天时会微微发痒。”
我被他遗落在背后，看他穿梭在风中的身体。那么瘦，车祸之后更加瘦。
真的不记得了吗？
被巨大货车撞倒抛弃在路边血流不止也不记得吗？在医院抢救室里与死神擦肩而过也不记得吗？
只是天阴时才感觉伤口微微发痒，这就是讨厌欲雨天空的原因吗？只是整理出来房间里所有的画具，这就是逃避记忆的方法吗？
苏合香
一场秋雨，空气增添了几分湿润凛冽。秋天高远的太阳，将操场上小片积洼一丝丝蒸发。穿蓝色校服的一班学生在上体育课，整齐的队伍在红色橡胶跑道上做热身运动。
“同学们，我们欢迎新同学了”
她在掌声中自我介绍。我叫苏合香，是新到的转校生，大家好。
大家好。应该先说的吧。
为什么偏偏是体育课呢。
“先随轶凡跑两圈吧，否则接下来的高强度运动可能拉伤筋骨。”
体育课。跑步。
初来乍到就要被揭穿吗？眼前已经潜伏着黑暗的晕眩了。
“老师，她刚刚来，对学校环境不熟悉，第一节体育课就不要上了吧。”男孩子看一眼女生身上的裙子。
是眼睛明亮的男孩子啊。
“我是本班的班长兼体育委员，你需要什么帮助可以随时告诉我的。”
她忍不住看他的眼睛。似乎被什么触碰到了，心脏失常地跳动几下，还好没有晕倒。
为什么会心脏失常呢，哪怕只是短暂的三秒钟。
或许是因为一直都不正常吧。
班级里唯一的空位子。班长的同桌。最后一排。靠窗。
“我自己选的位子，因为可以看到南飞的雁阵和欲雨的天空啊。”
“还可以看到重阳木叶子落尽零落的枝桠。”
“以前是在哪个学校的呢？”
“华翎中学，学画画的。”
“华翎中学？那所很出名的学校吗？我哥哥……”
已经不是了，再也回不去了。他明白哥哥不愿重返学校，也不会再拿起画笔了。
身体虚弱。阳光透进窗子照进来，温煦煦的，只想睡觉。
“你睡着时还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