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歪脖子树
大哥被父亲“驱逐”出家门的那一天,正下着漫天大雪。与其说大哥是被驱逐出家门,毋宁说他是自愿的更好,因为他当时没有一点点的依恋,走得义无返顾、无怨无悔,甚至是气宇轩昂。大哥没有朋友,我想假如大哥有朋友的
大哥被父亲“驱逐”出家门的那一天,正下着漫天大雪。与其说大哥是被驱逐出家门,毋宁说他是自愿的更好,因为他当时没有一点点的依恋,走得义无返顾、无怨无悔,甚至是气宇轩昂。大哥没有朋友,我想假如大哥有朋友的话,一准会开一个派对什么的,庆贺一下获得的自由。父亲在赶走大哥以前,老早就觉着大哥碍眼了,他对大哥已经心力交瘁,他想让大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眼不见心不烦,从而结束这漫长的噩梦……1
我发现父亲的胡子突然花白的这一年,正好是大哥第三次高考落榜的时候。这一年,父亲45岁。45岁,对于一个拖家带口的男人来说,正好在拉车爬坡的节骨眼儿上,我见到很多的家庭就葬送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儿上,所以男人在此阶段是至关重要的,就像接力赛到了交棒的时候,一旦传递上出了差池,马上就能影响到以后的成绩。在农村,尤其是在夫权、父权至上的家庭里,男人就是主心骨,就是家庭的一切。然而,按照人体生物科学来说,这时的男人也正巧临近生命机体的转型期,现在人人毫不避讳的一个字眼儿,那就是更年期。父亲胡子花白就意味着其中的那个因素,也就是过度的付出造成他的身体过早的衰竭。这是内部原因。外在原因之一还是由于大哥的不省心。
我大哥的不省心有时也不完全在于他自己,在迷信者看来,这完全是他的命运不济。大哥天生并不是不可造就的人。他长得可谓是个头出挑、相貌俊秀,虽然外表有些木讷,但也不缺心眼,甚至比一般人还要聪明一些。关键是大哥命运多舛,刚刚20多岁,就已经多灾多难了。我举例说吧。母亲刚生他的时候,遇到难产。当时,村里的接生婆一脸严肃地问父亲,你是要大人还是要孩子?父亲煞白着脸,嚷道大人孩子都要!接生婆摇了摇头说,那你就另请高明吧!堂堂的父亲,一个七尺之躯给接生婆跪下来,拉着她的袄下摆恳求,您就死马当活马救吧!接生婆叹息一声,扎煞着沾满鲜血的两手又回了产房。不知过了多久,大哥呱啦一声落了地,父亲像遭了雷击一样,兴奋和紧张把他的脑袋炸得七零八落,冲进屋里,抱住了平安的母子……大哥从降世的那一天起,仿佛就触犯了某一位神祉,厄运总是和他如影随形。3岁时,一场天花差些要了他的小命;5岁时,不小心跌进村头的砖井里,多亏了我二大爷去井里捞浸泡着的狗肉,才发现了和狗肉一起浸泡着的大哥;8岁那年,大哥又被邻居家的骡子一蹄子蹶破了天灵盖,因脑震荡昏迷了7天,把爹娘吓得死去活来;15岁的时候,正在大洼里放羊的大哥被龙卷风挟走,最后风把他狠狠抛在了一家的屋顶上,大哥折了一条腿,挫伤脖子,和他一同卷走的还有3只山羊和1只绵羊,而羊们却毫毛无伤,所以大哥后来落下一个歪脖子的毛病;16岁那年,大哥开始变坏,和村里一些痞子交从过密,村里的一个姑娘的肚子被搞大了,人家整个家族一起出动,轰轰烈烈开进我家,把房盖儿掀掉,扛走了檩条,还抬走了家里唯一的家当——盛粮食和衣物的地柜。父亲把大哥绑在院子当中唯一的一棵枣树上,解下腰里的皮带抽打,我发现枣树上的毒毛虫爬了大哥一脖颈。可后来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大哥在此事中完全是一个替罪羊的角色……从此,大哥改邪归正,严修正果,一门心思投入到学业里,各门功课都蒸蒸日上,爹娘也看到了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希望。可是大哥连续参加了3年高考,都因为一上考场就乱了方寸,头脑一片空白,结果屡试屡败……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我总是看到娘倒腾着一双大脚,奔走在我家和门头家之间,多烧香、多磕头、多还愿……这几乎成了娘亲的人生大事,尤其是大哥高考前夕的日子里,娘天天长跪在神像前,祈求神灵的降福。我想,假如神灵真的有知,他也会为娘的真诚而汗颜。在我的记忆里,娘由于大哥的多灾多难,给大哥换下了不止10余次的童子(因为门头都说大哥是神界某位娘娘的伺童,到时那位娘娘是要收回他去的),烧香磕头更是不计其数,然而这些对大哥来说都无济于事。
高考的连续失败,大哥已经别无选择,他回归到了村人们赖依生存的土地上,和父亲一起精心伺弄庄稼。然而,大哥绝非是一个种地的料子。有时,他歪着脖子,定定地望着天空发呆,脚下踩着一株幼苗也浑然不觉。父亲也望着天空,天上既没有云也没有鸟,甚至也没有一丝风刮过,阳光毫无遮拦地从空中倾泻下来,几乎把土地的水分全部榨干。马上就要进入秋季,连续的干旱造成田里的庄稼参差不齐,缺苗严重的地方裸露着大片的土地。父亲和大哥在忙着一种“干等雷”的活路。父亲在前用镐刨坑,每刨一下就会冒起一股烟尘;大哥在后点种,种子袒落在坑底,只等雨水下来冲埋,然后才发芽。父亲仿佛听到大哥脚下的弱苗在痛苦的呻吟。父亲的怒气旱天雷一样发作了,他抡起镐朝着大哥掼来,长镐的惯性带着生起的风声,呼呼作响,铁刃亮出了一道闪电。发呆的大哥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不妙,兔子一样弹跳起来,镐就从他的脚下划了过去。大哥落地时,正巧把一株玉米的嫩茎踏折。父亲举着镐追打大哥,大哥跟父亲在玉米地里兜着圈子,玉米的叶片在他们的腿间唰唰作响。这简直让父亲火冒三丈。假如大哥让父亲追上,挨父亲的一顿苦打,父亲的怒气就会消散一些,可是大哥就是不能成全父亲那种为人父的虚荣。大哥本来还有一肚子的怒气,那就是大哥不想跟父亲干这种靠天吃饭的活路,让体力和汗水做无谓的牺牲。父亲追不上大哥,站在田里拄着镐一扬一扬地喘息,然后把大哥弄歪的玉米扶正,嘴里骂着:你这根歪棒子,早晚要了我的命!此时的父亲哭的心都有。然而,当他抬起头来时,望见大哥正躺在不远处的地埂上小憩,嘴里嚼着一棵苦苦菜,悠闲得叫他几乎要发疯。
父亲无奈地望着大片干渴的庄稼,由于丧失水分过多,它们萎靡不振,叶子灰暗打皱,几乎可以拧绳。蜃气中,它们在他的眼里扭曲变形,就像哈哈镜里的物象。10年不遇的大旱灾痛苦地呈现在他的眼底。父亲大叫一声,仿佛想唤来上天的恩泽,可惜他不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他连自己的儿子也降伏不了。
大哥与父亲之间的沟壑是与生俱来的。从大哥一降世,父亲就把大哥当成讨债鬼,他一次又一次把这个家折腾得一干二净,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吸干了父亲的血汗,吞噬了父亲许多的无望岁月。人这一生,一旦把自己的奋斗目标确定在一个人或一件事上,就会使人感到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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