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雕栏玉砌，飞阁流丹，逶迤的行宫大道上，远远的瞧见一群蝶衣翠衫的宫女拥着一云鬓凝脂，削肩柳腰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行近。
快！把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给轰出去。贵妃娘娘过来了，可不要惊着她的玉颜。
滚！快滚！一群壮汉围着一个年轻人，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表哥，这是怎么啦？女子娇滴滴的问道。
启禀贵妃娘娘，这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辜负了大王的一片知遇之恩，竟偷走了圣上最心爱的壁玉。这不，下官正奉命将他赶走。臣该死，让娘娘受惊了。
语毕，勒尚躬身。郑妃忙将他托住。表兄，烦忧了。
美目流盼，转向被轰的年轻人，只见那人全身上下无一完整，皆是伤痕。
蓦地，那男子抬头与她对视。
那目光，那眼神，生生的，如针芒，刺在她的背上。她肩头一颤，急急忙忙的转身离去。

二

翠扇思疏，红衣香褪，翻成消歇。
那一定是他吧，事隔多年，曾无数次在梦中萦绕的眼神却没有变，只是其中分明又多了些东西，那是怨恨吧？
是的，他理当怨我的。
可是，又怎能全怨我呢？
我对月而泣，瞬时风起云涌，心中的梗疼又缓缓带我回至遥远的时光。
素面罗衣，却依然如出水芙蓉，清灵动人。对镜贴鹅黄，倚窗而立。
袖儿！看我又给你带什么新鲜的好玩意来了！兴奋的疾呼着，白衣少年远远的跑来，英俊的面庞汗湿涔涔。
仪哥哥！怎么又跑得这样气喘吁吁，慢点不好吗？我拿出手绢，轻轻替他试额上的汗珠。
他微笑着凝视。
伯父！张仪突然唤道。我转身一看，不知道何时父亲已立身后，满脸严肃。我的脸倏地变红，急忙缩回手。
心下纳闷，父亲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见我和仪哥哥在一起，他不是心中欢喜的吗？
果然，临暮张仪离开后，父亲便叫我至书房。
袖儿，你也不小了，不是小时候总要跟你的仪哥哥粘在一起，如今到了出阁的年纪，要懂得避嫌，同任何成年男子都应保持距离。
女儿知道了。可是爹爹，他是仪哥哥啊？我们两家不是一向交好吗？
张仪有什么不同？以前爹跟他的父母是开过与之结为亲家的玩笑，要知道那只是玩笑。如今他的爹患了如此重病，我们都只是小本生意之家，不能让他垮了张家，又拖累了咱们郑家。
爹爹！
不要说了，待日后送你去郢都你表哥的府上，让他替你寻得一门好亲事。
爹！我掩面而泣，凄然离去。

三

我叫郑袖，生于楚国湘南。
我的前半生所有的记忆是楚国成片的丘陵和一个白衣少年。少年的名字叫张仪，我叫他仪哥哥。
当父亲雇来的轿子将我送往郢都的途中时，年少的张仪悲痛欲绝，追着我的软轿二里多远，最终被父亲派来的人打晕在地。
到达郢都时，我已成泪人。
远房表哥勒尚将我接进府中。初见我，他的双眼立时凸现光芒，谄笑堆满一脸。却是同父亲一般势力之人。
表妹生得这般娇媚，面相里透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气。寻常人家定是无法匹配的，待你在府上休息几日，表哥安排你进宫侍奉大王，不知表妹意下如何？
一切但凭表哥吩咐，就是有劳表哥费心了。
哪里哪里，表妹的事便是为兄的事啊。

数日，进宫。
舞带翻飞，翩若惊鸿。暗香盈袖，盈盈下拜。
那楚怀王的眼神，却是同张仪一般了。顿时，心口处如利刀复割，尖锐的疼。持酒上前敬王，与之对饮。
滚烫入喉，永葬的是那一翻前尘和伤口处的白衣少年。

四

一转身，沧海桑田的心境。在今时今地，竟然又让我遇见他。
怀王因疑张仪偷窃心爱的壁玉而将其驱逐，而当年那个英俊痴心的少年，又怎会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呢？分明是勒尚表哥心中难容人，定是他使法栽赃而挤兑吧。
思及，心下又凄然，上苍待他真是不公。
可于我，自然也有报应吧。昔日集楚王万千宠爱于一身，想他为我筑亭台，砌楼阁，为博伊人一笑，与宫女奴役一起想尽法子。而今，新宠魏女，竟全然忘记曾经怎样的倾心。
红颜弹指老，他本为王，我本不该去奢望他也像常人一样有不渝的感情吧。这便是宫娥粉黛的宿命。
今日遇见张仪，在失意的境地里，除却伤怀歉疚并没有其它懊悔希冀之念。今是昨非，心随境转，如今的我们已是身份地位悬殊，从前的亲蜜无间也早已随时间，随怨恨，消失殆尽。
见他眼神，是雄心勃勃吧。而我，却心若止水，与世无争。

五

公元前３０４年，投于秦国门下的张仪，回到楚国故地。
他拜见楚怀王，向他阐述其连纵之说，遭到大夫屈原的激烈反对。
陛下，只要您答应与秦一起对付齐国，秦允诺割商於六百里地于楚。
此话当真？楚怀王顿时心动。
大王，万万不可！秦国乃言而无信之徒，若您听信了这张仪的馋言，就中了她的奸计，后果不堪设想！屈原急谏。
屈大夫过虑了，依老臣看，齐国与秦相比显然弱小，我们不妨与秦结好，既能与强国联盟，又得六百里地，何乐而不为呢？
楚王沉吟。
哎呀，大王，我看表哥说的在理。您就答应这张仪，与秦联盟吧。我在一旁助阵。
屈原誓死进谏，楚王一怒之下，将他逐出郢都，流放汉北。
祸国红颜，祸国红颜。我想后世肯定这样骂我。
前天夜时，张仪带着许多稀世宝物求见我和勒尚。
贵妃娘娘，勒相国，这是张某孝敬二位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啧－啧－啧，好东西啊！那勒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大夫有心了。我云淡风清的说出这句话，身体里潜伏多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疼。
仪哥哥，你当真忘记袖儿了吗？
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口，捂住胸口，心中泪落成海。

六

公元前295年，秦楚“黄棘之盟”，张仪的连纵法在楚国取得成功。楚投往秦。
秦楚灭齐，张仪允诺的商於六百里地却迟迟未见音讯，楚怀王派人前往问询。
六百里地变成了六里。楚王气血贲张，誓杀出尔反尔的小人张仪。

他还是被楚王捉住，依然携重金求助于我和勒尚。
曾经无比澄澈，深情真挚的眼眸，如今却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