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四合，行人归尽。
京城的喧嚣渐渐退去，华灯初上，夜的寂静浮动在血色的天空。
街边不起眼的一角，一家画店里。
柜台后是一扇大大的雕花窗，窗前还摆着偌大一张方桌，拉开了柜台与窗的距离。桌上是各式的画具。确是有些怪异的摆设。
男子静立桌前，望着一张白纸出神。夕阳暧昧的光照进来，覆住男子俊美却忧伤的脸。
门无声的开了。
进来的是个执伞的女子。巨大的红色风衣极不相称地裹着她枯瘦的身体。一缕凌乱的黑发垂在额前。她面色苍白如纸，占据了半张脸的眼睛没有一丝亮光，青色的瞳孔折射出的亦是未知的感情.细看去脸上似乎还有些许的伤痕——甚至连嘴唇都是开裂的。
“我要一套画笔。”女子的声音温柔却冰冷。
男子像被惊醒一般抬起头，目光里多了惊异。也难怪，秋季的晴天，还有谁会拿伞呢？而且……女子的穿着与她狼狈的样子也极不相符。
“姑娘想用它画什么呢？”他觉出了自己的失礼，浅笑中有了几分歉疚。坚毅的嘴角上翘出恰到好处的弧度，衬出一张美玉般无瑕的脸。
“画人。我不会画别的东西。”她冲他笑了笑，妖媚中竟有几分凄凉——他看得分明，却又不好相问。只是转身找出了一套最上乘的画笔——每一支都是雕花的玉石笔杆，价格不菲的样子。
她接了画笔，停了停，才如梦方醒般：“我……我没有钱……这支笛子抵给你，行不行……”
他脸上竟浮出了分明的笑意，明亮的。
“姑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她惊恐地抬起头，目光交汇的一瞬，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但很快黯淡了。
“不必劳烦公子了。那么，这画笔……”
“我已经使用多年了。就赠与姑娘罢。”
“那……不如，我吹首曲子给你听，也算答谢你。”女子从腰间抽出一只白色的长笛——不知什么材料。黯淡的白，像她的脸色。笛子也并不是规则的竹节形，上面还残存着暗红的纹路。
她将笛子凑到干裂的唇边，修长而枯瘦的手指便在笛孔间飞扬。
他只是怔怔看着她。恍惚的，她的身影模糊了。只听见她指间飞出的音符组成了奇怪的调，还夹杂着不知谁的低吟：
莫问何人行行复停停
月下枯骨裹红衣
引迷途者向西去
削其骨为笛笙歌起
……
“公子，公子……”他抬眼，吹笛的女子已经不见了，眼前是自己家中的仆役。
原来，是个梦啊……他努力想勾勒出女子的模样，想记起她对自己说了什么，却只是一片空白。除了那支笛子，那首连歌词都模模糊糊的歌，他已记不起任何。一袭红衣，袅袅娜娜飘在脑海里，越来越远。
“什么事？”他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模样，发现自己一直睡在桌子上，外面已是满天星斗。
“公子……宫里派人请您过去一趟。”

【二】
没错。这个地方是京城。曾属于她和她家族的京城。
前几日的深夜，她遇到一个黑衣人。像往常一样，习惯了几百几千遍的动作——飘过，媚笑，静静等他走过来，再抬头。这次，似与往常不同。
他是妖。
少年的眼眸澄澈又无辜，身上带着几分浪荡不羁。笑起来，虽有些不怀好意的嫌疑，亦是美人所不及的。黑色的风衣，黑色的长发，不同的，幽绿的瞳孔。
“喔，我做了这么久的妖，还没见过怨气这么深的。”他走近，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头上的猫耳朵也挑衅似的晃了晃。
“你？你就不怕听到我的笑声么！”她有几分恼火，但还是想耐着性子陪这只小猫玩玩。
“阿鼻也未尝不是好地方……不过这话你不该对我说，还是对着人类说吧。我们，同病相怜呐。”少年咬着牙，恨恨地笑。诡异中蓦地就透出几分凄凉。
“可是今天还没有猎物呢~只是可怜了你这张脸~”她凑近他的眼睛看着他，笑。万顷柔波之下掩藏的是无尽的杀机。他似乎能感觉到她起伏不定的呼吸。
笑声凄厉。像吹走了音的尺八，拐着不自然的弯，尽管只是轻轻的，不经意般的一声，也足以把人心震破。
他脚下隐隐起了绿色的阵。他静坐阵中，安然得像雕塑。
“哎呀~美人笑起来怎么比踩到我的尾巴还难听~”少年又是一脸妖孽的笑容——本来就是个妖孽嘛。他转了个身，打算离开。
“你！！”她明知自己敌不过他，还是不甘心的冲上去——红衣无声的扬起，白森森的骨爪朝着他的脖颈伸过去……
他佯作不知。突然一个迅疾的转身——她被他的利爪划伤了人皮。凝脂般的肌肤，霎时现出三道深深的抓痕，继而塌陷下去，隐约可见里面的白骨。
“我不想陪你玩！”他紧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夜色苍茫，他碧色的眼泛着奇异的光，“猫有九条命啊，何况我是妖？还是快把你的人皮收起来，免得失了勾魂的资本。”
“可恶！”她还是被他挂在手上——她的脸几乎要贴到他心口，这让她很是恼火。
他轻轻放开她：“其实，我也恨人类。不过，妖的职责是捣乱，杀人么……就交给你们鬼去好了。”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没有一丝感情，“明天你还是把这张皮画好再出来吧……天快亮了。我可不想让你灰飞烟灭。”
她回到枯焦荒芜的林间，失神地寻找早已不知来历的画笔。竟是不翼而飞。
只好，到人间走一趟了……是在白天。
“没钱？没钱来这里做什么！滚出去！”她已听了无数次这样的呵斥。
当晚，她一直在京城留到天黑。今天，绝不能空手而归！
“姑娘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啊~不如到寒舍暂住一晚？”她一回头，正是白日里将她赶出去，连一只最便宜的画笔都不肯施舍的老板——这些店平日里出售古董字画，日进斗金都不为过，一支笔应该算不了什么。
“你愿意带我回去吗？”她嘴角扬起一丝冷冷的弧度。
“那，那当然！”那人一身酒气，不由让她皱起眉头。
“鬼都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她不由得笑出声音，“你看！你没有影子哎！”
“啊！鬼！鬼啊！！！”来人显然已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为时已晚。
次日清晨。
“公子今天开张可真早。”一个年轻人进来和他打了声招呼。
“是啊。昨晚画到深夜，所以就留下来了。”他谦恭的笑。
“慕容公子真是和暝若将军很像呢。”路过的人中不知是谁说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