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

六月六

随想散文2025-06-26 15:05:24
母亲生前有很多事情值得思念,甚至去沿袭。如:她的古历六月六的太阳说。“六月六的太阳代表正义,可以除霉驱邪,给人带来好运”。她出生在沅陵一个大山里的地主家庭,小时候家里请来了先生给哥兄老弟们办了一个学堂
母亲生前有很多事情值得思念,甚至去沿袭。如:她的古历六月六的太阳说。“六月六的太阳代表正义,可以除霉驱邪,给人带来好运”。
她出生在沅陵一个大山里的地主家庭,小时候家里请来了先生给哥兄老弟们办了一个学堂,也就是后来人们称之为私塾。她一直是旁听生,开始,勤俭发家的父母老是骂她,一个女儿家要识什么字?会做家务,会做针线就可以了。但是她从小就脾气犟,又深得老奶奶的娇宠,因此,闹过几回也就没有人管她了。所以什么红树青山、白毛绿水、古人云等对她来说就不怪了。后来嫁了人,解放之后几经辗转到了湘沅管理处,当了职工家属。因为社会主义,提高矿工的政治地位,解善矿工的苦难生活,过去的穷矿工都住进了篾扎泥糊的干打磊家属房。一栋一栋,整整齐齐。还按住房划分了小组。经常组织一些活动。于是,矿工们团结得像兄弟,家属友好得像姐妹。她能说会道也算是有人缘,特别喜欢与人讲当年娘家的事情,尤其是自己在娘屋作女的时光。兴致来时更是陶醉,脸上写满了骄傲,浑身焕发着得意的神情。最爱讲的就是六月六太阳的故事。
一到六月六,她的奶奶带着她们,在院子里的晒谷场上、房檐下的阶沿上撑起了三脚架、搭起竹篙、拉起绳子开始了晒红绿。有北方的皮货、江南的丝绸、贵州的印花布、常德的棉花被。花花绿绿。那气派,那阵式,活生生的在大院内写下一个富字。到了那一天乡亲们就像赶场一样来开眼界。每当逢人讲起这些的时候,就像是昨天的事。高兴处自豪得眉飞色舞、旁若无人。有些听众或是经不起她那种轻蔑与小视,或是听厌了,于是,再听她讲那段故事的时候也不像从前那么听得虔诚,甚至还帮几句赞叹。而是找个借口脱个词,打着哈哈,伸着懒腰,悄悄地或径直离去。
直到有一天,她被挂着“地主子女”的大木牌游街,给“走资派”陪斗。后来,被赶回农村的老家,取消了居民粮,靠挣工分吃饭。她的故事也许是讲不起了,或许根本就是没人听,更是不能讲。但是到了六月六,她总是要在自己家门口晒那几件旧东西。
一九七二年,我也大了。军代表在上山下乡动员大会上宣布,凡十六岁还差一天满都一律不下放,下放两年后一律由国家安排三招,即招工、招兵、招生。虽然我十六岁还差四十八天,还是进入了到广阔天地飞翔的名单。知青办的领导上门走访,作我和父亲的工作:你们家比较困难,读书不如下放,早点参加工作也可以为家里解决点实际问题。街坊邻居出于对我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井下老工人的阶级有爱,三毛五角的凑钱给我买了床毛毯,同时也作为支持我响应党的号召,走上山下乡的革命路线,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礼物。
母亲得知消息,从百里外的老家赶到矿里为我出行做准备。记到走的前一晚,母亲没有睡,家里只有两架行政科领来的双人床。家有两套铺盖,因为我要走了,给我一套已经打了捆。两个弟弟还小,父亲带着他们先睡了。由于身体不好,三级矽肺加结核(矿山职业病最高级别),咳嗽厉害,靠在床背上默默无语。母亲在十五瓦浑浊的灯光下缝补着什么。自语般的对我说着话:到了六月六别忘记将毛毯、棉衣、棉被拿出来晒啊,六月六的太阳是正义的,它能驱邪除霉,让你一辈子不倒霉走好运。我口里应着,但是,一直没有做。我们读书就是上的破“四旧”立“四新”的课。老师讲的不要相信迷信。每当回家母亲问起,总是骗她说“晒了”。
像梦一样,四个两年也没有被“三招”,当年的军代表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在广阔天地里翱翔到了第八个年头,一同来的百余知青零零散散的走得只剩下十几个了,我也有二十二三了,心里有些慌,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经过三思想起母亲的话来,是不是六月六的太阳在作怪啊?带着凝问抱着侥幸的心理,在八九年的六月六按照母亲的话做了。而且还提醒其他知青也晒了六月六的太阳。果然,当年九月我们十几个都回了城。从此,母亲的六月六里又多了一条旧毛毯。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的提前下放并没有能够帮助家运,解决实际困难。父亲就在我下乡的第二年去世了。其实,我们兄弟是在母亲的六月六的太阳里晒大。由于父亲早逝,虽然有了一份街办工厂的工作,结婚全靠自己,虽没有大操大办,总算有了自己的小天地。爱人是桃源农村的,家里种棉花,娘屋陪嫁来十几床棉被。母亲手抚猪板油一样的棉絮,望着床上一堆花花绿绿的被毯,我仿佛又看到了她当年脸上的那种兴奋神情。
慢慢地我家不再是撤了一架床就没地方睡觉了,到了每年的六月六母亲就早早的安排着晒红绿的事。但是,从没有人来看热闹,而且都忙着抢地方。因为到了六月六家家户户都要晒红绿。楼上的平顶,楼下的平场无不被人牵满了绳索。我家住楼房,晒东西就靠楼顶。到了这一天要是不早一点准备就只能看人家晒了。于是,天没亮母亲就起床到楼顶占地方去了。这一天她牌也不打了,戴了个斗笠,搬了把椅子,坐着楼梯口的阴凉处守上一天,饭也是孙子给送上去。
如今老人家不在了,明天又是六月六。望着墙上的遗像,感觉听到了“别忘了六月六,六月六的太阳是正义的,可以驱邪除霉,给你带来好运”。这些年来我们确实过得平安,是不是母亲给我们晒红绿而带来的好运不得而知。不管怎么样,父母没有给我们留下物质财富,但是,老人家要我们相信六月六的太阳,这是祖祖辈辈的信奉,更是他们的一根精神支柱。我没有权利遗弃,于是我叫来妻儿:明天是六月六,早点起床,我先到楼顶占位子,晒红绿!
原创于1997年6月,修改于201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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