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方麦地

半方麦地

墙花路柳散文2025-03-31 18:59:02
“去给你外婆送点钱吧……”母亲低着头,用粗糙的手指揉捻着一沓纸钱。堂屋昏暗起来。几片黑云漫卷而来,渐渐遮住窗子,把最后一缕微弱的明亮带走。一切都那么静。静得让人憋闷,让人窒息……几线银白不停晃动着,像
“去给你外婆送点钱吧……”母亲低着头,用粗糙的手指揉捻着一沓纸钱。堂屋昏暗起来。几片黑云漫卷而来,渐渐遮住窗子,把最后一缕微弱的明亮带走。一切都那么静。静得让人憋闷,让人窒息……几线银白不停晃动着,像不安分的思绪。那是母亲几近全白的发。黄黄的纸钱被母亲的手指捻来转去,再把一张百元币在纸上依次平铺,算是盖印。母亲说,只有盖过人民币的纸钱到阴间才管用。我用无言默认了母亲的做法。乡里人寄托对亲人的缅怀与哀思,无非烧点纸钱,烧几匹纸马,几个纸人。而信佛的母亲笃信人的灵魂存在,只不过生活在另一个虚无的空间。人有点信仰不见得是坏事。至少在彷徨失意,或苦闷苦痛时,能找到一条可以变通的路,让麻木与痛楚平复,如创口一样渐渐愈合。
天终于控不住内心的苦楚,把乌云撕扯成冰凉细密又急骤的小雨。不多久,地面的坑洼里便蓄满了水。几只麻雀斜飞着擦过白杨树刚泛绿的枝桠,簌簌洒落一阵水珠。天更凉了。只是一阵急雨,使阴沉的天空稍稍舒缓一些,开始显现几痕光亮。头顶的几层黑云开始向南游弋。“云彩往南,要打起天。”这是小时候外婆常唠叨的话。想起外婆,心骤然触痛。下意识抚摩手中鼓鼓的白棉布包袱。里面包裹的,是送给外婆的冥币。好重好厚呵!足够节俭的外婆在那个世界用好几年。
“姐,快点走!晚了坟前就有水洼了!”妹妹在前面催促着。路面很泥泞。每走一步,都要使劲拔出脚,抖落脚上的泥巴。外婆的坟地离我们村不远,就在村西头的一块麦地里。想必外婆已知我们即将要去,定是阻拦,不让我们再次去打破那分宁静,那分安谧?外婆真的太累了!
外婆比奶奶小两岁。奶奶的一双小脚像小巧的粽子。外婆却是一双天足。奶奶赤裸小脚诉说当年缠足的残酷时,外婆却满怀感激地怀念自己的父母。但是,因这双天足,天生丽质的外婆嫁给了家贫如洗的外公。外公最初在一所乡村学校任校长。离家有七八十里路。只在节假日回家。家里,地里的活都是外婆一人操持。外婆一生养育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母亲是外婆唯一的女儿。也是六个兄弟的姐姐。母亲结婚很早。十九岁那年便生了我。据说我出生后,因为母亲和父亲不够法定结婚年龄,只举行婚礼没有登记。村里分口粮,没我的份。母亲独自抱着襁褓中的我,找到队长哭诉。她说孩子大小也是条命,不给口粮咋养活?队长最初还耐心解释。后来见大人吵,孩子哭,烦得一挥手,怒呵一声:“闹什么闹?!早知这样就别急着抱娃娃!”在众人的哄闹取笑中,母亲沮丧地走回家。十九岁的年轻母亲抱着一个黑孩子要口粮,在当时的乡下足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然而母亲黯然神伤的却是为逃避在外婆家的苦累日子,早早接受媒妁之言。把外婆和六个弟弟扔在苦难里。其实外婆曾给我们讲过,当年若不是她极力怂恿,母亲断不会答应和父亲的这门亲事的。你妈这人,很顾家的。这是外婆时常念叨的一句话。
我的六个舅舅,几乎都是母亲带大的。外婆下地干活,母亲一人在家带着几个弟弟,一边收拾家务,做饭。随着几个孩子慢慢长大,家里的日子越来越拮据。其时外公在学校遭批斗,被隔离。不久被辞退回家。身体却从此毁了。每日只能偎在床上,拖着病残的躯体看几个舅舅仰着蜡黄的小脸吵闹,为争夺一块红薯滚成一团。母亲说那时的日子的确很难熬。奶奶说那时你外婆家的生活看着就让人辛酸。我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脑里却清晰记住了两件事:一件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到外婆家,憨厚的四舅舅穿着破棉袄带我到场院剥玉米秸杆,捉出白胖的虫子,然后躲到草垛后套贪嘴的麻雀。回到家,四舅舅把几只麻雀放到锅灶里烧熟。嗅着喷香的气味,我努力吞咽着唾沫,眼光却死盯着四舅舅手中的小黑疙瘩。四舅舅小心撕下一片肉,递给躺在炕头呻吟的外公,然后再撕一片肉,塞到我嘴里。吃过一片,我又把目光透向那团黑疙瘩。四舅舅有点慌乱,勉强再撕一片,小声说:“外公病了,多给他吃,啊。”外婆在灶房煮饭。把一团黑糊糊的地瓜干放到清水里煮。一股微甜又苦涩的气味弥漫小屋,让饥饿的胃竟遗弃了食欲。
五舅舅和六舅舅读初中时,外公已去世。那年冬天母亲生了小弟。过满月时,正是北方最冷的季节。几场雪过后,屋檐下的冰凌始终尖利着,晶莹着,丝毫不见消隐的意思。亲戚们陆续来家里贺喜。五舅舅和六舅舅也瑟缩着,跟外婆来家里。一进门,奶奶就嚷嚷起来:“她外婆,寒冬腊月的,你咋让孩子们光脚呢?”奶奶的一翻话,让外婆眼圈倏地泛红。两个小舅舅不仅光着脚丫穿着单鞋,而且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夹衣。严寒让露在外面的皮肤生满冻疮。“我不想管他们了,让老天冻死吧。我的心事也减少一些……”外婆忿忿着,像是和谁赌气。两个小舅舅闷头不语,只把两只脚尖使劲挤在一处,企图盖住那伸出鞋外的红红脚趾。多年后,小舅舅偶尔和我谈起,仍是一脸酸楚地说,当年感觉自己是家里的累赘呢。几天后,奶奶为两个舅舅个做了一身棉衣,一双棉鞋。这使母亲因早婚所生的内疚稍稍减少一些。即使她一直呆在那个家,也无法在严冬为瑟瑟发抖的兄弟们填一件暖和的棉衣。
事实的确如此。婚后,母亲对外婆家经济上的帮助显尔易见。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一个并不宽裕的家庭帮助另一个贫寒的家庭,只会让两个家庭过得更加捉襟见肘。当生活卑微到不见一粒米下锅时,随之而来的就是指责,抱怨。母亲与父亲的矛盾在这样的境遇下日渐扩大,膨胀,终至爆发。在一次剧烈的吵闹之后,母亲清醒了:外婆的家,只是她曾经呆过的驿站,谁都无力拯救。只有身处其中的人,自己拯救自己。而这个最终拯救者,只能是外婆!外婆是如何给五个舅舅陆续盖好瓦房,又陆续娶亲生子。又如何把小舅舅供完大学,作为后辈人,我无法从物质和精神上完善地统计。但我仿佛看到一个羸弱的女人,被日子和贫困压得慢慢萎缩,最后终于成为一个几乎低到尘埃里的苍凉影子。昔日的美丽被一些沉重与苦楚带走。外婆把自己的一双手磨钝,磨老。又把一双混沌的眼睛深陷进岁月的黑洞里。最后,她把健康也交付给沉重的生活。当五舅舅被招赘到别人家后,心力交瘁的外婆像寒风里的一片枯叶,只剩一个病恹恹轻飘飘的身子。如一棵猝倒的大树,伤痛往往从根部开始。
小舅舅是外婆最放心不下又最引以为荣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小舅舅在美丽的海滨城市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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