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堂弟急匆匆打来电话说：“二姐，娘不行了，已停止了呼吸。我正将她往救护车上抬，马上送她回家。你给我办出院手续……”。挂下电话，我就往154医院赶去，来到二妈（堂弟的母亲）住过的病房，一时间，病榻上二妈的形象浮现于眼前，她脸色灰黑，嘴巴大张，呼吸急促。昨天我还在幻想二妈能闯过鬼门关，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将生命画上休止符。来到护士站，找到了二妈的户口簿和医疗本，第一次知道二妈叫什么名字，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出生年月。唉，我可怜的二妈，我的老婶娘啊，想想您这一生的艰辛，我禁不住热泪盈眶。您的侄女，今天想提起笔来为您写点什么。
您是二伯的妻子，今年77岁了。17岁来到二伯家做媳妇，算起来整整60年。我有记忆起，您大概有37岁了吧，记得那时，您已为二伯生育了最小的孩子，也就是堂弟。您那时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屋里屋外，您是一把好手。您一边照顾儿女，一边参加生产队劳动。因为您的勤劳，娘跟我说，您家是我们队少有的余粮户。每年年末分红，您家总多分些粮油。我模糊记得，您家过年时晾晒的衣被比我家鲜艳，还有您有娘脸上没有的欢笑。
年少的我，对您没多少好感，因为您和娘的纷争。邻居家的六奶，仗着她家是贫下中农成分，随意摘我家的豇豆，侵占我家的地界，娘和她吵了一架，六奶回家服毒自杀了。这时的您不是息事宁人，而是添油加醋，怂恿六奶的儿女每天对娘破口大骂，还要他们在通往学校的路上阻拦我们姐弟几个上学。这件事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极大的创伤，从此我用自卑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
您那时很要强，说话总是咄咄逼人。娘每次跟您说话，您夹枪带棒，就将娘伤害了，为此娘回家大哭一场，之后又大病一场，可您跟没事人一样，依然说说笑笑。八十年代末期，我和弟弟相继考上学，娘心里很高兴，以为在村里能够将胸脯挺得高一些，能够将嗓门抬得高一些，可是您却百般打击娘，说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孩子将来客死他乡。几句话，又将娘气哭了。我可怜的娘，弱不禁风，笨嘴拙舌，哪是您的对手？
二妈，我的老婶娘，今天我写下这些，并不是有意贬斥您。因为您的刻薄，娘被您伤害得太深了。我知道您对娘是出于嫉妒，因为体弱多病的娘嫁了爸爸这样的好丈夫，养育了几个在你眼里还算有出息的儿女。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对人事也有自己的评判，我知道您在这人世活得太难，太苦，太累。92年四月份，年仅56岁的二伯撒手人寰，留下您和6个儿女，最小的两个孩子还没有归宿。祸不单行，七月份，年仅28岁的二嫂撇下一对嗷嗷待哺的儿子，也驾鹤西去。记得二嫂离开人世时，您捏着躺在冰冷地上的二嫂的手，恶狠狠的说：“傻丫头，你以为你走了，地球就不转了。”我知道您那时万箭穿心，对于刚丧夫的您，又死了儿媳，对您是多么大的打击啊!生活还要继续，您张罗好一对儿女的婚姻。为了补贴家用，二哥外出打工，又将照顾幼小孩子的重担放在您的肩上。那时的您，已近花甲之年，可您既当爹又当妈，给两个孙子洗洗涮涮，给两个孙子缝衣做饭，给两个孙子耕种菜园。两个孙子还算出息，相继考上了重点大学。二哥和孩子每次回家过年，又是您将房屋打扫干净，置办年货，让他们父子三人感受到浓浓的家的温馨。我们都羡慕二哥在知天命之年，还能享受老母的呵护。
05年冬季，大哥积劳成疾，抢救无效，带着无限遗憾离开人世。可就在这时，堂弟受人蛊惑，在外犯了错误，拘留起来。大哥要出殡了，您坚决不同意，说是等堂弟回家，见上大哥最后一面。二妈，当我写到这些，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我理解您一颗母亲的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您的心在流着血；堂弟在外出事，又在您心口上剜了一刀。您的心承载得太多太多了。可当时还是未能如您心愿，堂弟不能回来见上大哥最后一面。
那年春节，我回家看望您，您的白发添了很多，身姿也不再挺拔，精神大不如从前。可您还是挽留我，给我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坐在火炉旁，吃着您煮的饺子，我第一次感觉您就像母亲。从前的那些哀怨，觉得都不算什么，是生活教我学会化解仇怨。面对这样的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面对这样一位坚韧顽强的女人，二伯的遗孀，我的老婶娘，我只有感激。是您支撑起这个家，是您让儿女有了家的归宿。
今年正月，在江苏打工的堂妹，突然传来噩耗，她在车间被机器绞死了。堂弟不敢告诉二妈您，怕年事已高的您承受不了打击。可您还是撑着一身疲惫，一身伤痛，去送堂妹最后一程。因为工伤事故，堂妹所在的工厂，赔了您几万抚恤金。端午节，我回老家，见您身体不好，劝您去医院看病，好好治疗，没有钱花，就用堂妹的抚恤金。可您说：“那是孩子拿命换来的钱，小妮子不在了，我怎忍心花啊。”看着您花白的头发，苍老的容颜，佝偻的脊背，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了。记得那天，我邀请您到娘家坐一会儿，您说翠翠要回家吃饭了，您得给孩子做饭。翠翠是堂妹家的孩子，马上要高考了，是您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二妈，您活得太难，太苦，太累了。又有谁能好好体味您一颗母亲的心？
二妈，我的老婶娘，您走得多么匆忙！记得您跟我说过，什么时候不干活了，在家好好让肢体舒展一天；您还说期盼着两个孙子娶上漂亮的孙媳妇。您为什么不等一等啊，好好在家享上几天清福，喝上您亲手带大的两个有出息的孙子的婚酒。
您在这人世间活得太难、太苦、太累了吧，您是想彻底休息了吧。今天您带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到那个世界去了。我在这人世间，作为您的侄女，为您祈祷，愿您在天堂安好！

2014年6月23日于信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