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手中的花朵

释迦手中的花朵

节略散文2025-03-31 19:50:06
台怀镇的地势,虽说海拔有一千七百多米,乍一望去,倒有点象众山深处的一片小平原,因为它周遭高山环抱,五峰耸峙——也就是所谓的五台。一条清水河不即不离从它东侧流过,这山水间无意的凑合,反成全了它悠然散漫地
台怀镇的地势,虽说海拔有一千七百多米,乍一望去,倒有点象众山深处的一片小平原,因为它周遭高山环抱,五峰耸峙——也就是所谓的五台。一条清水河不即不离从它东侧流过,这山水间无意的凑合,反成全了它悠然散漫地自成气象,是五台山的一个小地方、大去处。
这里的冬季寒冷异常,甚至“岁积坚冰,夏仍飞雪”。这样恶劣的气候条件,使人不免怀疑当年摄摩腾是如何寻来的,又来干什么?在那遥远的年代,交通和取暖工具该是何等简陋?间关万里,难道这里就是他宣扬佛法的理想去处吗?
当然,按佛经和《清凉志》的说法,这里既是文殊菩萨现身之地,摄摩腾又由舍利的神光指引而来,顺理成章的事。这太涉于空幻了,不足为信!这就引发了一个让人感兴趣的问题——佛教最早进入中土所凭依的究竟是什么?是深奥难懂的梵文经书吗?是至诚不变的向佛之心吗?恕我直言,恐怕都不是!
我们不妨看一看在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它虽可远托春秋战国时的老庄,但道教真正获得皇帝和士大夫的青睐,凭借的决不是《道德经》,也不是《逍遥游》,那是什么呢——是方术,是求仙问神,炼丹以求长生。秦皇汉武都是历史上雄才大略的人物,但他们对于宗教的态度,从史书上关于他们入海求仙、烧炼丹黄、鼓噪封禅的记载,就可以会意,为什么源于先秦甚至更早的“神怪方术”历经秦汉就可以一变而为洋洋道统,广播民间?明白了这一层意思,摄摩腾当年在汉明帝面前托言舍利的奇谈,就不问自知了。
佛法正大精深,这一点不容否认,但佛教在传播过程中这一段不是很光彩的因缘,却被后世以文化正统自命,最看不起“怪力乱神”的儒家大师们抓住了把柄,颇有微词。唐代韩愈曾著《原道》,抨击佛教,又上书《论佛骨表》,态度更加激烈。明末大儒顾炎武作《五台山记》,认为五台山佛教的发源应始于北魏,他的见解很奇特,以为最早是北方避战乱的流民逃难至此,后来才渐有寺院。再往下他的主张很可笑——建议应把天下僧尼都移居到这个偏僻苦寒之地,令其不得广为扩散,流害民间。如果按他的说法,五台山,不仅发源于难民营,而且应该沦为看守所了。
由此看来,在中国历史上的某些时期,朝廷一度用“沙汰”的手段驱逐僧尼,甚至用武力灭佛灭法,前后态度极不稳定,可能就是受儒家的鼓动,这在历史上,往往就隐含了儒家与佛家互争“法统”的味道。
有意思的是,我们抵达台怀镇时,本来很恬淡的天空,忽然就下起了沥沥小雨,一阵阵寒意提醒我们,清凉世界即在眼前。最先看到的是一座大白塔,就是传说中那座释迦的舍利塔,现今叫塔院寺。整个台怀镇地方不大但房屋紧凑,依山而建的寺院散布周围,红墙黄瓦同花花绿绿的各色店招相混杂,仙凡不同的两个境界在雨中却悄然融为一体了。我不禁想起以前去四川九寨沟时,途经阿坝松潘臧区,那里的佛教气氛也是很浓的,但寺庙往往独立高处,遥遥一片经幡飞扬,有凌空出世之感,与现实总有一点隔膜。但这里不是,在佛与我们之间有种轻松适意的气氛,以至于长途跋涉赶到这儿,一望到这座安然的小镇,便立刻觉得一身倦意,一幅沾满灰尘的心神,尽可以轻轻安顿在它那里,放多久都可以。
镇上几乎全是大大小小的饭馆和旅店,正是晚饭时候,家家灯火通明,都坐满了人。游荡街头,一些远道来朝山的僧尼和香客与旅游者混杂在一起,不时同我们擦肩而过,如果不是看见他们,真会浑然忘了我们此刻在哪儿,是佛门净土?还是红尘闹市?台怀镇在清代康雍乾三世曾异常繁荣,因为这三代帝王都曾驾临过这里,当时塔院寺附近建有行宫,营坊街上常年驻有军队,还有一条太平街,以为寺院生产的银器、铜器和铁器驰名山西。穿行闹市,忽然想起《水浒传》中的鲁智深,当年可能就在前面的一家铺子里打造了他那条六十二斤的铁禅杖?想到这里,忍不住要笑,甚至也想学学他那江湖豪气,找家铺子用狗肉蘸蒜泥下酒,在这五台山喝它个烂醉。
晚饭后,一个人爬到楼顶上抽烟。天差不多完全黑下来,四周深黛色的山影已融入夜色,只在顶端还能依稀辩出些痕迹。雨后夜色如水,或者说更象是一盏清茶——人声和灯火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连满天繁星也象饱含了水分似的,沉沉欲坠。如果不是哪家旅店的烟囱上还散着几丝淡淡青烟的话,这偌大天宇中人间的烟火气就几乎被淘净了,突然有种感觉——一切都仿佛变得很轻了,在想象中,镇子四方那五座山峰形如张开的五指,将整个台怀镇托在掌心,轻轻抬起。
相传释迦在灵山说法,以手拈花遍示大众,微笑不语,当时满座默然,只有迦叶尊者抱以会心一笑,这一笑,可就笑出了光照后世的佛学妙理,笑出了佛学的第二代传人,释迦于是说——“我有正藏法眼,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与摩诃迦叶。”这在千百年佛学史上是一段有名的公案,历来众口相传,百说不一,大家争论的焦点就是——迦叶在微笑什么?释迦拿在手中的是一朵花吗?
我没有钻研过佛学,但可以推断,释迦手中的确是一朵花,更确切地说,那是一朵凝露含烟,如开似闭的生命花朵!释迦在向我们展示一种如此美妙的生命迹象,这生命,是广泛意义上的生命,是“众生”,是日月盈虚,天地造化,不特指人;是生生灭灭、周而复始的生命轮回,不是生命中的某一过程。佛家所谓“一花一世界”,叶落则知秋,花开而春至,我们所感知的这个世界,就是无数条生命轨迹美妙交织在一起的生命景象。它们如花般美丽,却无从琢磨。辟如生如朝露,非常短暂,但这瞬间的生灭却始终在繁衍着无限生机——一颗流星从天际陨落,一团朝雾随云霞升起,你又该怎么解释这是生是灭?是悲是喜?是短暂是永恒?是实在是空灵?恐怕你根本无从解释,其实也根本不必解释,因为实相无相,原本发于一心,世界只是拂过心头的一缕微风,心也不过这风中的一片微尘而已,那么一旦风定尘落,这颗心又该到何处去寻?释迦是在借花来演示世间空性圆融的妙理,迦叶一笑已经多余,更何必去追究他笑些什么?释迦手里又是个什么呢——一朵小花既已融通万法,哪怕千山万水又何妨尽在掌中?
也许这眼前的夜色或者我们自己,就是释迦手中的那朵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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