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字典

一部字典

月井散文2025-04-30 19:37:09
母亲说,她从来没有瞧见过那么多的书,堆放在一起,象座小山。我望着她的脸,看出书堆在眼睛里忧郁地燃烧起来。是的,一把火真地点着了它们,母亲回忆说,她当时就在跑道边,凝视着中专校足球场里燃起的大片火焰,巴
母亲说,她从来没有瞧见过那么多的书,堆放在一起,象座小山。
我望着她的脸,看出书堆在眼睛里忧郁地燃烧起来。是的,一把火真地点着了它们,母亲回忆说,她当时就在跑道边,凝视着中专校足球场里燃起的大片火焰,巴地草烧得噼啪直响,天空飞扬着灰烬和带火的纸页,高温热浪把对面的真实都扭曲了;浓烟象被子一样铺开,盖在所有人的头顶。
为什么烧?我问。可又觉得特别好玩,操场草地里一定有烧熟的蚱蜢,可以制作染料的草灰。运气好的话,还能刨出一些没烧坏的小人书呢。
母亲叹口气,不再回答我,因为那时的我不懂什么叫做运动。她曾经主动上缴了不少的线装书,都是些竖着书写的文言文,楷体的、仿宋的,和侧面注解的蝇头小字组合在一起,象是书法艺术。那些作者都来自于古代社会,文字里表露出封建残余的思想,与激进的破旧立新潮流格格不入,自然会被抛弃。我懵懂地听过别人解释,只是觉得可惜,那么厚的书烧掉怪浪费的,用来做成“纸三角”、“豆腐干”赌博游戏,可以一直玩到初中呢。
尤其是那本厚厚的《康熙字典》,它伴教语文的母亲快二十年了吧。母亲很想留下它,她用墨汁仔细地涂抹了里边所有的皇帝名字,但还是怕字典给家里带来麻烦,最后忍痛用白纸裹上,打了封记,虔诚地交给了委员会。家里装书的几个竹藤萝空闲起来,存放起当时的报纸、传单和老三篇一类的小册子,薄薄的书纸杂乱无章,堆多了就象垃圾箱,不多久竟让老鼠在里边做窝生崽,晚上吱吱地叫,怪碜人的。母亲只好悄悄地把竹藤萝全部搬出去,扔掉。
后来,我上小学了,母亲送给我一本书,还是一“个”字典。我用“个”来度量,是因为它的奇特和怪异。烟盒大小,略长些,竟有六七公分厚;红稠裱制的软面,摸起来麻酥酥地,象我们常吃的块状零食“砂仁条”。我兴奋地翻着它,读书的时候比别人多了个雷达,扫描查找词语、定位方便而准确,还可以利用它来看些大人书了。可是,字典里的拼音好别扭,全都是旧式写法,叉、勾、撇什么的,看上去和日语片假名差不多,我让母亲教我,她读起来也结结巴巴地,很好笑。不过,我很快琢磨出用偏旁字首查找、上下文字比对发音的笨办法,这个“砂仁条”终于成了我的武器之一。
字认多了,就喜欢阅读。家里的书几乎都找出来看,中专教材、文学历史,甚至是伟人著作也不放过,当然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的,但是我会从中找到自己的乐趣,那就是思索。小字典旧了、破了,有些页面也脱落出来,我用饭粒笨手笨脚地粘上它们,直到有一天发现页根处长出了绿霉,才拿到窗台上去晒晒太阳。
阳光,渐渐扫除了阴霾,文字里的晦涩和灰暗,已经随着产生它们的黑夜一同褪去了。新鲜的空气一旦来临,窗边细枝一经吐出绿柳嫩芽,我知道春天终于到了。回到绿草茵茵的足球场,我和伙伴们一起踢球玩耍,从那些野火烧不尽的巴地草中,再也找不到当年破旧焚书的伤痕。我站在跑道边,用母亲曾经的视角去寻觅那本《康熙字典》化火飞升的踪迹,结果一无所得。
许多年后,我拿到了工资,给母亲买了一本崭新的大部头《康熙字典》。她笑着收下说,都快退休的人了,花镜也换了几个,还拿这字典做啥。我不以为然,起码用它来给未来的孙儿测字取名,可以考究一番呢,说不定会沾上些皇家气息。
字典偏重,她拿起来有些费劲了,就当作摆设吧。母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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